设计的惊而无“艳”像是Schiaparelli发出的一个危险信号
作者 | Aaron Lai、Drizzie
在时装品牌对注意力的抢夺中，争议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作为2023春夏高定时装周的开幕者，法国高级时装屋Schiaparelli于1月24日发布由创意总监Daniel Roseberry执掌的第八个高级定制系列“INFERNO”。延续品牌超现实主义的传统，Schiaparelli甫一登场便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成为话题焦点。
该秀不仅致敬了Schiaparelli 1930年代经典的宽肩窄腰廓形，还延续了现任设计师本人标志性的“解剖学”设计。绣满木珠的半身裙以及枝叶茂盛的宝石上衣等造型，强调了Schiaparelli作为高定品牌的本色。
不过除此之外，整场秀的焦点无疑集中在三套兽首礼服上。
图为Schiaparelli 2023春夏高定系列
雪豹、狮子和母狼，三只生动的猛兽分别饰于模特胸前和肩头，穿插于本系列32套造型中。该品牌介绍，这些兽首不含毛皮，均通过泡沫、树脂、羊毛和丝绸等材料手工制成，力求在每一个细节处还原野兽真实的样貌，使之看上去呼之欲出，令人生畏。
或许是提前预判到设计可能引发的骚动，Schiaparelli提前邀请网络关注度极高的Kylie Jenner，在新系列正式发布前穿着狮首礼服参加这场时装秀，使得T台和嘉宾席实现呼应。
据微信公众号LADYMAX监测，这张由Kylie Jenner发布的照片共吸引近900万的点赞和6万余条评论。另据Brandwatch显示，在大秀发布后的48小时内，社交媒体上对Schiaparelli的提及率飙升了约3500%。
与以往那些灵感有迹可循的设计不同，此次兽首造型的出现一时之间令人有些摸不清头脑，令人不禁好奇创意总监Daniel Roseberry的创作初衷。
Daniel Roseberry在秀场笔记中介绍，此次高定系列以《神曲：地狱篇》为灵感，他将自己坐在设计桌前苦思冥想创作的心情，比喻为诗中主角前往地狱途中所感受到的不安与焦虑。
雪豹、狮子和母狼则同样来自于这一故事中，它们分别代表着欲望、骄傲和贪婪，具有象征意义。在原著中，三只猛兽逼迫主人公退回到阴暗的森林，因此人们可以看到多套以大自然和神学为灵感的设计出现在秀场中。
在此前诸多直白易懂的夸张设计后，这似乎是第一次人们需要通过秀场新闻稿来理解Daniel Roseberry手下的Schiaparelli。这一次，视觉好像不够用了。
雪豹、狮子和母狼来自但丁作品《神曲：地狱篇》
随着兽首造型的秀场照片飞速传播，质疑声和抨击声四起，直指Schiaparelli过于直白的设计美化了偷猎行为，令人不安。也有分析人士对Schiaparelli将人类凌驾于其他物种的优越心理感到不适。
即便Schiaparelli和Kylie Jenner均特别强调了该造型制作过程的无害，包括超模Christie Brinkley在内的名人依然对双方提出公开抵制。
令人意外的是，向来主张动物权利的PETA组织旗帜鲜明地站在了Schiaparelli一方，赞扬其采用非动物材料的手段还原了野生动物之美，是反猎杀的体现。时尚博主Diet Prada在意识到潜在的道德风险后，也仍然一反常态地提出赞美。
至此，抨击声与赞美声形成对立两派。
正反两面的舆论浪潮将Schiaparelli的这一名字的传播量带向全新高度，而这或许正是Daniel Roseberry渴望达到的效果。
自Daniel Roseberry入主这个老牌时装屋以来，Schiaparelli快速从边缘角色跃入时装界的话题中心。深谙注意力法则的Daniel Roseberry不惮通过一系列惊世骇俗的超现实主义设计冲击着人们的时尚味蕾。
从Kim Kardashian的绿色肌肉盔甲，到Bella Hadid的镂空肺叶设计，再到鸭头首饰、金箔胸脯等令人印象深刻的造型，给互联网留下了深刻印象。
Schiaparelli一系列惊世骇俗的超现实主义设计给互联网留下了深刻印象
人们往往会用“惊艳”一词形容Schiaparelli。Daniel Roseberry将这个此前相当拘谨的时装屋从千篇一律的蝴蝶结、大裙摆、欧根纱的堆砌推进了一步，打破了高级定制服饰的沉闷，重新激发了人们对高级定制的兴趣，使Schiaparelli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创造力的代名词。
不过，在几季的热议后，人们的期待值也水涨船高。Schiaparelli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究竟是继续在高定这个纯粹的创意舞台制造视觉奇观，还是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品牌市场定位的塑造上，借势实现商业扩张，两种不同路径决定了品牌未来的发展。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Schiaparelli选择了前者。然而这条路径的风险极大，高频的视觉刺激不仅容易令市场审美疲劳，也容易让创作者本身陷入形式主义的空洞。
2023春夏高定系列像是品牌发出的一个危险信号，以三款兽首礼服为代表的设计更像是惊而无“艳”，人们很难在冒犯中思考并获得审美体验。
除Kylie Jenner外，同时到场助阵的还有以出格造型出名的歌手Doja Cat。她在秀场外以一身红色亮相，肌肤裸露之处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同色施华洛世奇水晶。这种无意义的怪诞和前卫，只是挑衅式地刺激着观众的眼球，令人费解，一如Daniel Roseberry部分设计的真实写照。
无意义的怪诞和前卫，挑衅式地刺激着观众的眼球，令人费解
从1937年的震惊四座的龙虾裙开始，超现实主义及其所带来的Shock Value（震慑力）贯彻Schiaparelli始终，成为时装屋的DNA。这种将抽象物体具象化的能力和震慑力是品牌遗产不可分割的存在，也是品牌在社交媒体时代复兴的重要支点。
但随着消费者在社会议题上的态度变得愈加苛刻，人们开始提出质疑，像仿真兽首这样过于赤裸的震慑力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尤其在“抵制文化”盛行的当下，稍不留心就会使品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奢侈品牌Balenciaga便是一个鲜活的案例。品牌因去年11月涉及儿童的不当广告被广泛声讨。如今抵制声仍在继续，使Balenciaga在圣诞和春节两项重要的全球节日营销中陷入被动局面。
Balenciaga因在圣诞购物季广告和2023春夏系列广告中涉嫌敏感内容，遭到全网声讨
可见，时尚创意并非没有限制，需要严格在伦理道德的范畴内进行。在Schiaparelli的最新系列中，不少业内人士在得知设计灵感后依然指责Schiaparelli缺乏基本的舆论敏感度，容易将自身置于不利地位。这对于依赖名人效应翻身、商业基础薄弱的的高级定制品牌Schiaparelli而言，无疑更加值得警惕。
不乏有评论人士将“抵制文化”泛滥的舆论环境比喻为地狱，恰好迎合了Schiaparelli此系列的主题，也因此得到了时尚博主的声援，他们试图通过对时装秀新闻稿的剖析，试图解释Daniel Roseberry是如何通过“引火上身”的行为本身来诠释《神曲》的内涵。
然而这些模棱两可的过度诠释，归根结底是创意诠释力的薄弱。
早在2021高级定制系列，Daniel Roseberry的设计就已经出现过非常两极分化的评价。《GQ》作者Rachel Tashjian曾直白地称该系列在审美上冒犯了她，在创意上令她疲劳。
在微信公众号LADYMAX此前《老牌时装屋Schiaparelli新系列为何引发争议？》中，我们也指出，为日益失去灵魂的高级时装注入主题性的意图固然好，但是在最终的呈现上，Daniel Roseberry的表现手法绝不能说是成熟。将女性身体的探讨简单地转化为肌肉盔甲，缺乏创作过程和深度思考。这一创意在Mugler和Jean Paul Gaultier数十年前的作品中就有体现，Daniel Roseberry并没有带来实质的翻新。
地狱、巨人、柠檬树，这些源自《神曲》里的具像元素在秀场上符号化地呈现
Daniel Roseberry将《神曲：地狱篇》解释为对每一个艺术家或创意人的隐喻，并将整个系列作为自己对怀疑的致敬。如此抽象的主题指引下，Daniel Roseberry选择将兽首不差分毫的还原，这除了展现工匠们极致的手艺外，并没有令人们看到艺术创作的复杂加工。
在明晃晃的兽首裙以外，人们也只能从其他造型中符号化地对应出设计师从但丁文学作品上的征引，难以观察到设计师对于作品更深度的思考和提炼。
宏大晦涩的主题、阐释大于实质的设计，使人不禁想起Gucci前创意总监Alessandro Michele，后者在去年年底的突然出局也被视为其创意理论的破产。
2018年秋冬的Gucci秀场手抱头颅造型引发巨大关注
Alessandro Michele以其为Gucci打造的完整审美宇宙著称。不过从2018年开始，他开始走上一条极度抽象的道路，从深奥晦涩的哲学理论中旁征博引，获取新系列灵感。
与Schiaparelli相似，当时的Gucci每一季都能产出话题度极高的猎奇造型，例如2018年秋冬的Gucci版手抱头颅。然而人们逐渐发现，尽管Alessandro Michele展现了他深刻的思考，但他们很难将秀场笔记上的哲学思考与T台上真实展示的时装联系在一起。
在2020春夏女装系列里，Alessandro Michele甚至搬取了法国哲学家福柯关于“微型权力”的理论。但从最终成果来看，Alessandro Michele除了在秀场上营造类似精神病院的环节，就再无对此议题的深入解读。无论是系列的呈现方式，还是单品，都不足以支撑起设计师援引的哲学观念。
主题和系列之间呈现出极大的矛盾与割裂性，成为Alessandro Michele秀场中的常态。给有限的时装介质套用过于宏大的哲学命题，最终的结果反而是时装流于形式，而更显肤浅。在文化挪用正在被大举讨伐的当下，这种轻浮的“知识挪用”，难以让人产生真正的精神共振和情感连接。
随着市场上的批评声却越来越无法忽视，Alessandro Michele后期理念似乎变得愈发晦涩。在噪声之中，创意者更容易表露出避世倾向，他用深奥的哲学和亲自书写的信件来阐释系列的灵感来源，最终却最终使得市场对品牌的误解越来越深。
由于时装系列的复杂理念没有被充分足够地广泛传播和正确理解，消费者便以符号化和简单化的方式定义品牌，令Gucci陷入肤浅和消费主义的怪圈，将品牌引入了一个不健康的发展方向，这也是Schiaparelli当前需要警惕的原因。
对于根基不稳的Schiaparelli而言，话题不应成为终点，而需转化为撬动品牌势能的手段。
作为一众亟待复兴的老牌时装屋中话题度最高的品牌，Schiaparelli承担着证明高级时装屋当代商业可能性的使命。借势而起，让老牌时装屋找到真正可持续，而不依赖于短期话题度的商业模式或许才是眼下更重要的任务。
本月，Schiaparelli在伦敦哈罗德百货公司开出英国首家永久门店，该店也是Schiaparelli在全球的第四家线下门店。截至目前，品牌的分销渠道仍然极其有限。
这些努力显然远远不够。除了名人红毯，Schiaparelli如何抓住最有消费力的高净值客群，跟Valentino、Chanel等品牌争夺来自中东和亚洲的顶级高级定制消费者，又或者，Schiaparelli如何提炼品牌符号，转化为可量售的成衣和配饰系列，这些现实问题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我们无从得知，Daniel Roseberry在当前的创作迷雾中，是否也思考着上述问题。如果他的焦虑仅仅在于如何延续视觉奇观，那么迷雾背后只有沼泽。从明星喜爱的Zac Posen等前车之鉴中可见，没有任何一个品牌独活于红毯上，也没有任何品牌可以永远吸引聚光灯。
是时候将震撼，转化为价值，毕竟高级定制同样是一门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