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多识广的消费者很难感到惊喜，这与Demna所言的信息过载有关，现代人想要的很多，也习惯于拥有很多
作者 | Drizzie
若不是Demna自己提及，或许很少有人意识，今年已是Demna担任Balenciaga创意总监的第十个年头。
2015年，Demna接下这一行业里程碑式任命，背靠Vetements在巴黎核心时装圈的现象级成功，开启在奢侈品牌战场的新实验。
一晃十年，有起有伏。从初期因个人风格与传统高级时装理念的巨大反差备受诟病，到让品牌名与个人美学紧密连接，不管面临多少争议，一件事能坚持十年，无论如何都是立住脚了。
Balenciaga冬季24系列昨日在巴黎发布。不需要等到T台发布，从站在秀场外的人群中，你已经清晰地感受到Demna审美风格在过去十年强化的影响力。当一名创意总监将个人美学完完全全注入，不，是渗透进一个奢侈品牌名字，一场革命已经完成。
从最初的世界观雏形开始，每一季系列用故事和产品丰富充实，最终沉淀为一个完整的品牌宇宙。Balenciaga冬季24系列是对这个品牌宇宙的又一次3D立体渲染。
秀场从顶部到地面完全由显示屏包裹，从早晨到夜晚，一开始还上演着自然图景，随着光影变幻，屏幕上的内容由现实转向数码虚拟。成百上千个短视频同时播放，接着变为无信号的白噪点，最终戛然而止。
秀场从顶部到地面完全由显示屏包裹，随着光影变幻，屏幕上的内容由现实转向数码虚拟
早在2020年为Balenciaga秋季21系列推出的《后世：明日世界》视频游戏项目时期，人们已经可以断定，Demna的Balenciaga不只是继续建造一个物质的高级时装屋，也不限于成为当代意义上抽象的奢侈品牌，更是建筑一个接近真实的游戏世界，时装是为塑造人物服务。
此后无论是在泥浆中，在雨中巴黎街头，在红毯剧院，Demna在不同的世界中模拟世界，训练人格，发展出了这个世界的智能。它一方面如实地映射巴黎街头人群的多元风格，另一方面则将其推向更戏剧化的表现。
结果是，Demna在真实世界的信徒，似乎呈现出一种超脱于这个现实世界之外的形象，而那些T台上的人又总是令人想起那些街头巷尾穿梭而过的，你不认识但风格耐人寻味的人群。更重要的是，从第一天起，这个人群就不只是年轻人，也不凸显性别。
真实和虚拟的混淆，Demna真的做到了。
这样的革命成果，既需要持之以恒的积累渗透，也不能缺少必要的情绪刺激。Demna的同行，另一个常青树Loewe创意总监Jonathan Anderson不久前曾直言，“有时候你需要激怒人们。”
Demna从未说出这个秘密，却是这个道理的践行者。即使是在Demna在位第十年，他仍然敢于将一件由多件内衣再造升级的礼服，作为一个主流奢侈品牌冬季24系列的闭幕造型。
至今为止，Demna不仅继续深谙如何有效调动公众的情绪，更难得的是，作为职业化的创意总监，仍然愿意用情绪与真诚沟通。
在秀前，受邀嘉宾收到的邀请函是Demna自己从购物网站ebay上挑选的物品，每个人收到的物品都是几乎不一样的孤品。Demna将他喜欢获取灵感的方式与人们分享，从一个不认识的人手中购买下一件产品，以此给予这件原本被废弃的旧物一次新的生命，这也是Demna的Balenciaga十年来坚持的对日常进行重新思考的创作方式。
受邀嘉宾收到的邀请函是Demna自己从购物网站ebay上挑选的物品
除此之外，他放弃通过传统的文字，而是选择通过一条音频留言与观众的沟通。
“嗨，我想通过这条语音讯息来介绍即将发布的这场秀。你知道，我喜欢在工作中不断反思一些我认为很重要的事。最近常常思考的问题包括：奢侈品是什么？什么是时装？时装为何如此重要？我的工作为谁而做？时装足够有意义吗？在一个内容过载的世界，有什么是足够有意义的东西吗？什么才算是足够有意义？真正重要的不一定是找到答案，而在于提出问题的思考过程。”
秀场上的文字解说也一改时装新闻稿的拗口，使用最平实可沟通的文字，不对系列的创作概念夸夸其谈，而聚焦在每一件产品的亮点。例如，“史上最酷的帽子，拉下来遮住双眼可以展示态度，但是不影响视线”（COOLEST BEANIE EVER, PULLS DOWN OVER THE EYES TO GIVE AN ATTITUDE, BUT IT IS STILL POSSIBLE TO SEE）。
文字解说简单分为成衣和配饰部分，用大写黑体排列，不规则的回车，几乎就像是每个人记录私密信息的备忘录。
Demna语音讯息和秀场笔记
正如他所言，在过去十年的作品中，Demna显然没有对时装是否有意义等问题做出最终解答，甚至有些时候显得矛盾。
例如他享受数码的便利，但也一直具有对于信息和内容过载的反思。他在去年3月宣称自己将聚焦于做衣服，但他的确仍然受益于每一次创意噱头带来的话题热点。他将秀场全部贴满屏幕，以几百条短视频提醒人们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不够重要的事情上，却也在秀后坦言担心屏幕是否会稀释现场人们对时装本身的注意力。
Balenciaga 冬季 24系列
提出问题的思考过程更加重要。如果Demna对上述这些矛盾有解，那么他可能解决了信息社会人类面临的哲学议题。然而事实就是，没人有解，他不过是通过时装的媒介将问题更具新意地提出，并试图保持真诚和觉知。
况且这样的觉知在奢侈品行业的环境下堪称独树一帜。很少有奢侈品牌，坚持在每一季新系列关注当代社会的问题，寻找与观众的真实连接。这对于独立设计师品牌或许不难，但在奢侈品牌的商业机器下却不甚容易。
他坚持不迎合大众审美，把属于小部分年轻人的亚文化引入受众基数更大的奢侈品牌，还获得了商业成功。如果把这个出发点延长到十年来看，它更像是奢侈品行业的一个异类。
Demna在此次冬季24系列的独白中对自己的方法论直言不讳。
“Balenciaga是极其注重创意价值的品牌，我想通过这场发布秀将它的往昔与未来联结起来。首先是在Cristóbal Balenciaga作品的直接启发下诞生的廓形和主题，然后转入对时装概念的进一步探索，这些概念构成了我的全部作品：它们重新思考美的定义，打造一眼可辨的风格，并注重身体与时装的交融互动。”
这不能说是精密复杂的方法论，然而Demna并不故作深沉，佯装复杂。他热衷呈现的总是足够直白却令部分人会心一笑的概念，如冬季24系列胶带粘接的一系列半成品时装，层叠错视效果的逼真蕾丝印花长筒袜，以及品牌灰色防尘袋、双肩包与尼龙健身包回收改造的时装。
这些设计亮点一看即明，也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既然长筒袜拉丝问题一直困扰女性，就干脆推出极度破烂的丝袜产品。手机屏幕已经离不开人的日常生活，那么至少可以推出装上粗手镯的手机壳，短暂地解放双手。
Balenciaga 冬季 24系列
对于一个团队强大的成熟时装屋，想要做出工艺不高超、做工不精致的时装似乎反而更难。
Demna敢于将塑料胶带搬上T台，并声称这些时装还是尚未完成的半成品（Work in Progress）。他还推出了1分钟速成设计，多件成衣经改造缝合成为一件全新造型单品，位于最底部的连帽衫经过倒转，将衣袖变为美人鱼尾式裙摆。
在主张劳动密集的奢侈品牌，动辄几百个小时制作的礼服并不稀奇，1分钟的速成设计反是稀缺，这种讽刺自然是Demna有意为之。
再次强调，创意总监在一个具有广泛大众影响力的奢侈品牌进行如此呈现，与独立设计师身份的创意表达，绝不可同日而语。平台决定了革命性的能量级，Demna积累的个人信誉，令他可以在这个平台上成功售出自己的观点和故事，并且无论他的信徒还是品牌的管理层都能够认同。
Balenciaga 冬季 24系列
一个没有经过十年历程口碑积累的独立设计师，即使设计再高超，也无法跳过十年历程，在复杂环境促成一个理想的完美结果。难的不是做衣服，难的是把一个足够挑战性的概念和先锋风格，通过当代奢侈品商业的层层关卡，送到观众面前，引领一股时尚洪流，并且在十年间坚持如此。
这需要创意总监足够笃定的美学内核。“本季系列表达了我进入时尚领域十年以来所信仰的美学理念。对于这些理念的认同和归属，也正是时尚对我如此重要的原因。”
但仅仅是美学内核并不足够，身为当代奢侈品牌的创意总监，他们需要具备全局观，对奢侈品的定义进行真准独到的理解。
Demna认为，“奢侈品代表了一种稀缺性，而不是重复或无限量生产。目前这个行业真正稀缺和需要的奢侈品，是创造力本身。在我看来，创造力已经成为一种最宝贵的奢侈品。”
创造力是宝贵的奢侈品，图为冬季 24 系列限定发售的 24/7 面罩，售价2.4万元人民币
可以说，以Balenciaga 冬季24系列为分界线，Demna站在一个新阶段。这个新阶段充满挑战，不仅是Demna，很多与他几乎同期、在奢侈品牌掌舵超过五年的创意总监都正面临严格审视。
但与此同时，被寄予厚望的新星仍未完全释放能量，从Gucci到Ferragamo，从Chloé到Alexander McQueen，这些身处创意总监更替转型期的品牌，客观来说都还未复制出Demna颠覆创新Balenciaga的神话。
如今见多识广的消费者很难感到惊喜，这与Demna所言的信息过载有关。现代人想要的很多，也习惯于拥有很多。他们希望拥有自然奇景，也想要超维数码，他们需要前半部分那些日常极简的基本款，也渴求系列收尾阶段极繁拼接的话题款，这一切都被编辑、拼接、分享与滚动，无论是在大屏幕还是T台之上。
在Balenciaga公布的春季25系列发布的下一站城市上海，这里的年轻人近来流连于位于复兴公园的一座六层楼建筑，里面开设了数家特点鲜明、风格迥异的俱乐部。
那些穿着Balenciaga出入这栋建筑的中国消费者，可能不同于传统上喜爱地下俱乐部场景的欧洲先锋青年。他们对音乐风格杂糅地吸收，正如他们轻易地接受创意与商业的自由配比，享受在这栋建筑的不同盒子中从Techno、EDM到90年代金曲和千禧年代周杰伦的穿梭。
他们认为，身处其中就像是电影《瞬息全宇宙》所描绘的场景，平行宇宙所有事情同时发生。而Balenciaga冬季24系列秀场就是Demna的瞬息全宇宙。在这里，有质朴自然也有高科技，有中国女团出身的杨超越，也有美国真人秀明星金卡戴珊，Balenciaga在它所设定的独特风格世界和品牌的包容性之间达到了某种神奇的平衡。
一直以来，中国市场与Demna存在某种心照不宣的连接。中国消费者对Balenciaga的偏爱几乎人尽皆知，即使在Balenciaga经历危机的时期，中国市场依然坚挺。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国消费者对新事物和创意的接受度，对潮流和酷的极度渴求，以及对商业机制的成熟理解。
小众潮流的产品，在一个庞大的中国市场，制造了如此商业化成功，这至今令人感到意外。这背后的原因或许是，如果品牌出发点就是迎合所有人，那么结果可能并不如意，但以创意为出发点，却可能将圆圈越画越大，将人们卷入品牌的完整宇宙中。
而奢侈品的商业机制又为Balenciaga赋予了足够的复杂性，令其可以满足远多于独立设计师品牌的多层次需求。
这是Demna的Balenciaga过去十年对行业贡献最突出的一场实验。在此之上可以推测，即使在增长回归常态化的时期，行业或许也不必过度悲观，因为消费者总会给真正具有感染力的创意开绿灯。
今年5月，Balenciaga计划在上海举办的春季25系列首发时装秀，不同于大多数奢侈品牌在中国市场二次举办的时装秀活动，选址上海意味着来自中国市场的全球视角。
由此，中国奢侈品市场或许正在进入高质量发展的阶段，它不止于消费市场的角色，还值得奢侈品牌持续的文化投资和直接对话。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对于秀后推出的即看即买系列，奢侈品牌推出T恤和球鞋或许并不意外，但Balenciaga将一副形状特异的限定版环绕式24/7面罩推向大众市场出售，侧面证明Demna相信市场对先锋创意的接受程度，他尊重人们作为品鉴者而非消费者的角色，并在先锋T台和大众市场之间搭建了一道桥梁。而这三款售价2.4万元人民币的装饰性面罩在秀后一天均已显示缺货。
奢侈品行业或许正处于暂时的中空，但直觉告诉人们，炸弹很快会再次引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