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尼尊重商业的纯粹性
作者 | Drizzie
艺术归艺术，商业归商业，阿玛尼在一生实践中参透了这一点。
已故意大利设计师Giorgio Armani的遗嘱在上周被公布，阿玛尼基金会将在他去世后18个月内出售至少15%股份，潜在买家仅限于LVMH、欧莱雅，以及依视路陆逊梯卡EssilorLuxottica。
没有一家意大利企业，阿玛尼的遗嘱令市场为之一振。
出售公司的三个目标集团均为超大规模跨国企业，分别是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全球最大美妆集团和全球最大眼镜集团，都具有吞下阿玛尼集团的实力。
据时尚商业快讯数据，LVMH的2024全年营收达到846.83亿欧元，欧莱雅2024年销售额增长5.1%至434.8亿欧元，依视路陆逊梯卡2024年收入增长6%至265亿欧元。
阿玛尼2024年营收下滑至23亿欧元，EBITDA在2024年骤降四分之一至3.98亿欧元，Berenberg的分析师给出的最高估值约为70亿欧元，尽管品牌的商业表现不及鼎盛时期，但它依然是全球奢侈品行业最后几个保持独立的大型品牌之一。
从合作关系来看，欧莱雅和陆逊梯卡都是阿玛尼品牌的长期授权业务合作方。 欧莱雅是阿玛尼美妆的长期授权方，协议已延至2050年。阿玛尼美妆已成为集团的明星业务之一，早在在2018年年销售额就已超过10亿欧元，香水销量位居全球前列，彩妆线也是高端市场表现最出色的品牌之一。
阿玛尼美妆在2018年年销售额就已超过10亿欧元
欧莱雅近年来在时装领域略有涉足，例如收购时装品牌Mugler，而竞争对手雅诗兰黛也收购了Tom Ford ，自行运营美妆业务，并将时装业务授权Zegna运营，建立了另一种商业模式。
依视路陆逊梯卡是全球眼镜行业的巨头，掌控从制造到零售的全链路，它由法国依视路和意大利陆逊梯卡在2018年合并而成，总部位于巴黎。
阿玛尼早在1980年代就开始涉足眼镜业务，其眼镜业务发展十分成熟，拥有包括主线品牌Giorgio Armani 和副线品牌Emporio Armani在内的多个系列，在财务上贡献稳定。阿玛尼与依视路陆逊梯卡2022年续签了眼镜授权协议，2037年才到期。
阿玛尼的眼镜业务授权给全球最大眼镜巨头依视路陆逊梯卡
上述两者对阿玛尼的未来都有切身利益，它们优势在于既有合作，但局限性同样明显。欧莱雅和陆逊梯卡或许能延续阿玛尼部分授权业务的辉煌，却难以解决品牌在奢侈品主战场的系统性挑战。
从协同逻辑来看，LVMH仍然是唯一能够在全品类和全球化层面完成整合的买家。
LVMH董事长兼CEO Bernard Arnault第一时间通过声明回应称，阿玛尼将集团列为潜在合作伙伴是极高的荣誉，如果未来有机会合作，LVMH将致力于进一步加强其全球领导力。
作为奢侈品巨头，LVMH有能力帮助阿玛尼扩大皮具等短板业务，被普遍认为是最合适、也是最有现实可能性的接盘方。LVMH拥有完整的全球零售网络、供应链和营销资源，可以迅速激活Armani 在皮具、珠宝和高端成衣领域的潜力。
但这或将伴随激进的调整，意味着削减副线品牌、压缩批发渠道、重新定位主品牌，这在奢侈品低迷的当下是一项代价巨大的工程，即使是LVMH也需要谨慎考量该收购的投资回报，毕竟该集团已经的第二梯队品牌队伍整体表现不佳。
况且，LVMH与阿玛尼从未有业务合作，这是该遗嘱令市场感到惊讶的原因。从意大利奢侈品行业发展层面来看，阿玛尼希望出售给法国奢侈品巨头，也令很多人感到失望。
相比法国巨头的合理性，更耐人寻味的是意大利选项的缺席。
在阿玛尼去世前，意大利媒体一度报道称他倾向于把品牌交给一家成熟的意大利公司，而不是法国巨头。这一度让外界猜测Prada、法拉利母公司Exor都可能成为接盘方。然而遗嘱最终公布，所有本土可能性都被排除。
这无疑是一种残酷的现实主义。
阿玛尼生前一直拒绝上市和被收购，早在1990年代末行业整合潮中，LVMH与后被并入开云的意大利奢侈品牌Gucci都曾试图收购阿玛尼，但遭其拒绝。
2021年，有媒体报道，Exor集团在2021年对收购阿玛尼少数股权提出过报价，但该报价未被阿玛尼接受，Exor集团随后否认了相关报道，并强调了阿玛尼的独立性。这家背靠Agnelli家族的意大利公司，近年来积极布局奢侈品，收购了Christian Louboutin少数股权，也从爱马仕手中接盘了中国奢侈品牌上下。
法拉利母公司背后的意大利Agnelli家族原本被视为阿玛尼潜在的实力盟友
耐人寻味的是，阿玛尼最终甚至没有将Exor列入选项。 这侧面说明，阿玛尼已经看清，意大利的奢侈品资本难以与法国巨头抗衡。
虽然Miuccia Prada和Patrizio Bertelli的儿子近日被Lorenzo Bertelli确认将成为未来 CEO，但集团仍处于创意和管理双重交棒的过渡中。刚宣布收购Versace，资金与精力均承受压力，更遑论再整合一家体量不小的阿玛尼。
至于Zegna、Tod’s等家族公司，或Moncler、Brunello Cucinelli、OTB这样的新秀，规模和现金流远不足以独立消化阿玛尼这样的交易。
换句话说，意大利没有出现一个能够像LVMH或开云那样扮演国家队的集团。意大利时尚的分散与家族化，决定了它在整合中始终处于被动。 阿玛尼与任一意大利巨头的结合，都可能改变这一局面，但是阿玛尼的遗嘱证明了他无意进行这一理想化的尝试，对意大利时尚难以联合的现状予以彻底承认。
意大利时尚曾以设计师个人魅力与工艺见长，但在资本时代，缺乏集团化整合的劣势愈发凸显。阿玛尼作为最后一位在一线工作的设计大师，他的退出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让意大利时尚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
在此前的文章《意大利时尚不能守着过往的荣光》中，笔者指出，意大利的新生代青黄不接，意大利时尚在美国的The Row、法国的Jacquemus等设计师品牌市场出现了令人惊讶的真空。少数被主流时装界提及的名字包括Golden Goose、GCDS、MSGM以及Sunnei，但均没有显示出成为下一个阿玛尼的潜力。
值得关注的是，遗嘱显示，如果未能卖给这三家公司，则优先考虑与阿玛尼已有合作关系的奢侈品企业，否则必须考虑上市，并在三到五年内继续出售最多54.9%的股份。
简单来说，阿玛尼留下了两个选择，出售或IPO，但归根结底是一个结果，那就是阿玛尼的家族成员会在未来放弃独立控制。
或许在精彩而充实的一生后，阿玛尼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在意在自己离世后，品牌的结局。对他来说，一生已经足够精彩和完整，没有必要把个人的理想强加在家族继承人身上，追求无意义的理想包袱。
本质上，阿玛尼只有一个方向，把品牌交给成熟且愿意的买家，让相关人士都远离纷争。
意大利奢侈品行业长期纷争不断。在阿玛尼去世前，他与Versace创始人Gianni Versace之间存在一段长久的恩怨。在后者去世之前，双方曾被视为竞争对手。
2015年，Gianni Versace的妹妹Donatella Versace曾公开批评阿玛尼，因为他在采访中再次提起了那句Gianni Versace对他说的著名的“我为荡妇设计，你为教堂女人设计”的说法。对此，Donatella Versace严厉回应称阿玛尼再次把话强加在哥哥嘴里，是非常无礼和毫无品位的，尤其是因为我哥哥已不在世，无法回应。
Donatella Versace出席阿玛尼葬礼，Versace宣布出售给Prada后，她已从品牌创意总监一职卸任
不过Donatella Versace仍然与数百名哀悼者上周出席了阿玛尼的葬礼。
今年4月，Prada集团发表声明，确认将从Capri Holdings手中收购Versace。与此同时，Miuccia Prada和Donatella Versace两名意大利时装界女性偶像的合照席卷各媒体平台，市场频频称赞这一罕见合照，以及意大利奢侈品家族难得的团结。
如今，有关意大利奢侈品的一切纷争告一段落。
阿玛尼的安排，不仅让阿玛尼顺利商业化运作，也让家族成员能够体面地拿钱离场。更深层的考量在于，阿玛尼或许早已预见到，在创始人离世后，品牌必然会失去灵魂。与其让后代在管理中背负毁坏遗产的骂名，不如在自己有生之年设下清晰的程序，把这一切交给市场和行业巨头去完成。
忠于设计师灵魂的艺术事业止步于生前，而他也尊重商业的纯粹性。作为商业品牌的阿玛尼能够在他去世后走多远，就看当代奢侈品商业机制究竟能将其带向哪里。
这是一种彻底的现实主义选择，看似背离了他一生坚持的独立，却可能是保护阿玛尼品牌的最后方式。
对意大利时尚来说，阿玛尼的选择是一次失落，但对阿玛尼本人来说，这或许是他能为品牌留下的最清醒最现实的遗产。
市场总是为一个奢侈品牌赋予了太多文化意义，但回归到最初的开始，不过是一个设计师将自己的意志通过品牌放大、创业成功，并终身投入热爱事业的故事，从始至终与意大利设计的集体荣誉无关。
阿玛尼与另一已故大师Karl Lagerfeld更像，他们以终身维度投入热爱事业，以强大意志和极度自律与人之惰性抗衡，实现意识与行动的终极自洽。
自1975年以来，阿玛尼一直亲自为时装秀谢幕，直到2025春夏系列的发布首次缺席，距离去世仅3个月，可以说工作到了生命的尽头。
以季节划分的时装系列虽然让很多设计师喘不过气，却为从业人士提供了完善自我的天然刻度，季节只是时间的度量，而传奇者阿玛尼懂得把它转化为方法论，借由系统的枷锁雕刻出自由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