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周内的两起事件至少说明当前创意体系存在着某种系统性问题
作者 | Drizzie
沉默被认为是一切公关危机的解药，然而被沉默包裹的问题呼之欲出。
据时尚商业快讯，英国圣马丁毕业生Niccolo Pasqualetti日前通过Instagram账号发布贴文曝光，其毕业作品创意被开云集团旗下奢侈品牌Bottega Veneta窃取，并出现在了该品牌最新发布的2021早春系列大片中。
在涉嫌抄袭的早春系列大片中，由模特佩戴的编织网包裹的石头项链与Niccolo Pasqualetti的创意概念几乎一致。
图为Niccolo Pasqualetti发布在Instagram上的公开信，包括个人系列的创作过程和与BV的邮件往来
Niccolo Pasqualetti在一封公开信中表示，去年他曾向Bottega Veneta求职，后者表示了对其毕业作品和设计过程的兴趣，互通了几封邮件并索要了其作品集，之后品牌以招聘职位变动为由拒绝了他的申请。
“Terra Avvolta”是Niccolo Pasqualetti 2018年设计的一个珠宝系列，其基本概念是为微不足道的物件赋予价值。成长于意大利托斯卡纳郊区的Niccolo Pasqualetti从小热爱收集贝壳和石头，研究它们的形状，并为这些自然珍宝的来源着迷。他在英国圣马丁的毕业系列“fluida”受意大利贫穷艺术运动Arte Povera启发，探索了日常事物的价值。
从毕业系列“fluida”到2018年的“Terra Avvolta”，是这一核心理念的放大与延伸。Niccolo Pasqualetti强调，这个创意包含了他多年的研究心血，而这种付出应该得到尊重。他希望他的创意能得到合适的署名，而不是被肆意剥削并成为他人获得商业利益的方式。
值得关注的是，Niccolo Pasqualetti表示，抄袭风波发生的时机令他十分痛心。今年他本来计划将“Terra Avvolta”系列继续扩展强化，然而Bottega Veneta对其核心创意理念的挪用显然让他措手不及，也让这名年轻设计师面临着是否要继续发展核心理念的两难。
截至目前，Bottega Veneta并未对此做出回应。虽然Niccolo Pasqualetti试图通过知名时尚打假博主Diet Prada对此事进行扩散，但Diet Prada和其他主流媒体并未对此进行报道，Niccolo Pasqualetti的个人帖文获得了7900次赞。
不过，这场舆论风波对于蒸蒸日上的Bottega Veneta而言仍是少见的负面消息。得益于新任创意总监Daniel Lee的创新设计，经历多年低谷的意大利老牌Bottega Veneta在短短一年间重获新生。
据时尚商业快讯数据，今年第一季度，在整个奢侈品行业下跌的惨烈态势下，Bottega Veneta销售额逆势大涨10.3%至2.73亿欧元，上年同期为下跌5%，意味着Bottega Veneta作为开云集团唯一录得增长的核心品牌，正式从Gucci那里接棒了增长任务。
第二季度，Bottega Veneta则未能延续增长势头，可比销售额大跌24.4%，上半年录得8.4%的跌幅至5亿欧元，营业利润大跌58%至4360万欧元。不过，得益于创意总监Daniel Lee推出的新品系列持续受到消费者追捧，第二季度Bottega Veneta的电商销售额几乎翻了三倍。
销售的快速反弹主要受益于Daniel Lee在对经典Intrecciato编织工艺进行改造后，打造爆款配饰矩阵。去年的英国时尚大奖上，Bottega Veneta成最大赢家，一举斩获年度品牌大奖，Daniel Lee更同时获颁年度配饰设计师、年度女装设计师和年度设计师三大奖项。
得益于Daniel Lee的创新设计，经历多年低谷的意大利老牌BV在短短一年间重获新生
社交媒体在Bottega Veneta的“翻红”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网红和时尚博主的密集曝光，加速了爆款的诞生，也让创意层面的变化以最快的速度转化到业绩上。然而社交媒体的双刃效应已经被不断证实，作为情绪的放大器，它既能快速带火一个品牌，也能让任何个体随时置于风险之中。
从这个层面看，社交媒体舆论对于Bottega Veneta格外重要。而此次的学生抄袭风波不应被小觑。虽然如此舆论危机总是以不了了之告终，但是近期疑似窃取学生创意的发生频率已不得不引起行业重视。
就在一周前，同属于开云集团的Balenciaga也被指涉嫌抄袭毕业生作品。 据CNN报道，居住在柏林的越南裔时装设计硕士Tra My Nguyen日前在社交媒体控诉开云集团旗下奢侈品牌Balenciaga窃取挪用其作品概念。
上图为Balenciaga的官方账号帖文，下图为Tra My Nguyen 2019年的硕士项目创作过程
Tra My Nguyen表示，Balenciaga的一名招聘人员曾在柏林艺术大学看过她的作品展，并两次要求看她的作品集。她提供的一张去年10月的电子邮件截图显示，该品牌的一名员工以该品牌正在寻找实习生为由要求查看Nguyen的作品集。在她回复了作品集后，Tra My Nguyen没有再收到回复。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Balenciaga就在官方Instagram账号上发布了一张被衣服覆盖的摩托车图片，与她个人作品集中的创作极为相似。
这一创作灵感来源于越南的女性摩托车文化，目的是解构被称为“街头忍者”的越南新兴街头风格。她将越南的防紫外线衣服拼贴在摩托车上，创造出可穿戴的雕塑同时，该项目也与Tra My Nguyen的家族历史有关，她的母亲曾经为了移民德国卖掉了一辆摩托车。
发现作品概念疑似被挪用的Tra My Nguyen十分气愤，她在Instagram上对事件进行曝光，要求品牌道歉并删除该帖文。她写道，“我不是你的灵感板！”
她认为该创意是她文化的一部分，而不应该是大品牌随机挪用并从中获利的美学。同时，她还认为Balenciaga挪用低级文化，将其转化为高级时装设计方式十分“有毒”。
Tra My Nguyen对CNN表示，她想让人们更加了解时尚行业对年轻创意者的系统性剥削已经成为行业常态，特别是对于那些少数族裔和有色人种，“大品牌不仅窃取学生的艺术理念和智力，还希望他们免费当实习生”。她还呼吁大学在保护学生知识产权方面做出更多努力。
在强烈的舆论压力下，Balenciaga随后通过Instagram即时快拍做出回应，称公司招聘部与社交媒体部门各自分离，不存在信息共享的问题。为证实拍摄的原创性，Balenciaga还公布了这组大片拍摄的灵感参照。
Balenciaga事后在Instagram即时快拍发布了针对抄袭风波的声明
两起事件中究竟是否存在窃用，外界的确难以评判。然而，它至少说明当前创意体系存在着某种系统性问题，使得概念雷同成为了大概率发生的事情。
如今大多数时装设计学生所遵循的、也是专业时装院校通行的创作手法，是以资料搜集、建立moodboard（灵感板）为基础的方法。 但是在社交媒体时代，设计系学生越来越少从实际生活和个人经历中汲取灵感，而是从Instagram、Pinterest等社交媒体上的公共资源获得灵感，资源盘趋于同质化。尤其在疫情以来的居家隔离期间，被阻断了社交生活的设计师更多地在线上工作，更大程度上扩大了创意雷同的可能性。
这使得时装设计也难逃社交媒体的重要问题——信息茧房，这也是当前创意行业缺乏颠覆性设计的原因。在相同的资源盘下诞生的创意，看似不同，实则大同小异。没有人能坚称自己拥有原创性，每个人的设计都受其他既有设计的启发。
在一个时刻变化的行业，打破对原创概念的固有理解也十分重要。相对于“原创性”（Originality），国际时尚界目前更加主张“真实性”（Authenticity）。
Miuccia Prada曾在接受《Vestoj》杂志采访时表示，“没有人真正关心谁第一个做了这件事，谁第二个，或是谁第三个。今天我们掌握的只是他人创作副本的副本，最后一个做了这件事的人就是发明它的人。Miuccia Prada认为，“原创性”在当今已经不再重要了。
如今的时尚已经鲜少具有颠覆性的功能创新，而是趋势的不断循环。各种各样的衣服在过去一百年间被不断地创作出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创新，而是元素的重组。当设计师摆脱了草图时代，进入以灵感板作为创作基础的时代，他们就无可避免地使用着他人的创作成果。
然而认清这一点并不意味着，时装创作领域的知识产权保护就成为了伪命题。在Balenciaga和Bottega Veneta的两个事件中，两名毕业生都详细阐述了设计理念与其个人成长经历的联系，这为其原创性提供了更多可信度和真实性。
Miuccia Prada主张以“真实性”（Authenticity）作为新的评判标准。她认为，真实性是“在已经存在的东西中加入自己的东西，并推动事情向前发展。”换言之，设计师可以在已有创意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而创作的优劣取决于设计师对注入创新内容的投入程度。
与学生作品相比，反而是奢侈品牌的团队化和工业化生产流程，让每一件单品被剥离了属于其个体的故事。由匿名设计团队贡献的单品组成系列，最终署上创意总监的名字，令创意在层层流程中被异化。
在年轻设计师作品集中被系统呈现的石头项链，出现在2021早春系列中便缺乏了语境和解释。而失去了故事的石头项链，仅剩下创意的形式躯壳，再以数倍的溢价出售，随后出现在众多博主的社交媒体图片中，这样的过程虽然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爆款神话，却令时装设计的魅力不断折损。
更值得警惕的是，这样的系统问题总是伴随弱势群体的利益牺牲。在学生与品牌之间明显的结构性权力不对等中，当前的时尚行业并不存在任何可靠的保护机制。正如越南学生Tra My Nguyen的主张，她希望学校能在这种事件中起到提供支援。可事实是，学校与大型企业之间的裙带关系，使得学校很难站在商业的对立面上。
现状是，学生只能指望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和Diet Prada的转发来获得声援。但最终获得的回应不过是一纸声明、公众的麻木，以及公关危机的万能解药——沉默。
长此以往，巨头垄断的格局固化。近期正处于风口浪尖的Facebook就在内部设有被称为“早鸟”的预警系统，该系统能识别来自小型初创公司的威胁，然后通过抄袭和收购的方式，摧毁潜在竞争对手，该公司不成文的企业口号是“不要骄傲得不屑抄袭”。
如今的奢侈品巨头也完全具备了这样做的条件，通过系统性地收集学生作品，免费雇佣设计系实习生，将源源不断的创意转化为商业利润。在巨大的商业利益和极低的犯错成本面前，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良心”。
最可怕的就是没有力量制衡奢侈品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