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商业Daily / 2025年5月29日 作者:梁薇薇
当奢侈品开始说理解你,它其实已失去了对你的控制。
Maria Grazia Chiuri 的离任,是 Dior 话语体系的一次哲学坍塌,也是一场美学主权的收回。
Dior 曾短暂成为一个“情绪共和国”,在那里服装不是欲望的投射面,而是历史、性别与身份的修复媒介。Maria Grazia Chiuri用八年时间试图将一个高度等级化、极度男性凝视的奢侈品牌,转化为一座多元意识的礼拜堂,让穿着者不是进入神殿,而是在穿戴中与自我和解。
但是她被新的权力撤下了。
Maria Grazia Chiuri让Dior不是为了被凝视,而是被理解,不是为了支配空间,而是与他者达成象征平衡。她的 Dior 是温柔的、可辨识的、符号明确的,但正因此它也成为奢侈品所最警惕的一种状态,可解析、可协商、可被过度解读。
当一个品牌的语言系统变得对等,它就失去了作为梦想制造机的垄断地位。
奢侈品不是平等的艺术,它是一种美的独裁。它通过不可言说的象征机制,维持其商品的非理性价值。当 Maria Grazia Chiuri 将政治语言、文化身份与社会文本引入 Dior,她实际上触碰到了奢侈品存在的悖论本体,你越是让它合理,它就越不奢侈。
她曾是 Dior 的哲学工程师,但她忽略了奢侈品的本质并非要说得通,而是不能说。在时尚的神学结构中,沉默高于文本,欲望优于论证,图像统治情感而非解释情感。
她让时尚变得可以解释,这是她强大的地方,但这也是她必须离开的原因。
Dior 选择在这一时刻更换创意总监,是因为其统治逻辑已经转换维度。
不得不提LVMH曾经的权势人物Sidney Toledano,当年他将 Maria Grazia Chiuri引入 Dior ,在整个 LVMH 帝国中曾象征着平衡型权力结构,他的管理逻辑强调品牌秩序、市场理性与文化兼容。他是工业资本与文化治理之间的调和者,他的风格中还残留着品牌绅士的调性,而如今他的权力正在系统性消退,他所代表的是一个仍相信设计师具有人格的时代。
但在今天,创意不再是唯一,而是算法时代的内容资产。Sidney Toledano的渐隐不是个体的隐退,而是整套人文式时尚管理哲学的终结。他维护的是一个设计师有独立话语权的旧世界,而新世界中设计师是传播节奏的一部分,是平台内容流的一环,是一种视觉引擎,不再是文化主体。
LVMH老板的女儿Delphine Arnault 的上位并不只是一场继承。她的存在,是资本的自我迭代,一个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在面对年轻消费者、新传播结构与文化压力下,选择以女性合法性作为统治的遮蔽机制,她是制度性的,她不是打破父权,而是重写父权剧本。她代表的是一个父权体系对当代文化风向的计算式让步,如果品牌需要多元叙事,那就系统性生产女性主义版本的主体逻辑。
她从 Miu Miu 挖来的 CEO Benedetta Petruzzo,并非简单的管理调动,而是整个视觉治理逻辑的替代。Miu Miu 所代表的,是一种彻底去文本、去历史、去复杂化的视觉快感机制,比如少女短裙、单一色块、重复性风格符号、视觉可传播性等,正是当今社交平台算法所青睐的高频传播图像。Dior 的下一阶段,必须重获这类主导视觉节奏的能力,而这正是 Maria Grazia Chiuri无法也不愿提供的。
Maria Grazia Chiuri希望构建一种可持续的新Dior 的历史,但总是在这两者之间震荡。Christian Dior 本人塑造了新女性轮廓,但也是以男性视觉主导,Gianfranco Ferré 尝试用建筑哲学加冕女性身体,Galliano 用视觉魔法构建时尚的神话语法,Raf Simons 引入极简现代主义让 Dior 看起来像一所文化学院,而 Maria Grazia Chiuri 则真正将 Dior 推向了民主叙事、身份表达与社会空间的边缘。
她做的是符号解放,而不是欲望放纵。但时尚从不等待解放,它渴望回归不可言说之物——欲望、权力、崇拜、稀缺。
Maria Grazia Chiuri 所代表的,是对 Dior 神性的一次去魅尝试。而 Delphine Arnault 所代表的是对神性系统的一次重新架构。她让 Dior 不再依赖某一个人的创意光环,而依赖一个稳定、自动、可规模化的欲望制造系统。这不是对 Maria Grazia Chiuri 的否定,而是对她曾打开的世界的优雅终结。
Dior 不再是一位设计师在时代中的声音,而是资本通过设计说话的方式。创意总监在其中的角色,可以更替,但系统不会变。Delphine Arnault建立的,不是一个品牌,而是一种主权,一种由算法、美学、性别政治与文化合法性共同织成的奢侈品治理模型。
而这一模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一切可被解释的都闭嘴,让视觉重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