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版是《Vogue》等时尚杂志身份危机的产物
作者 | Drizzie
最新创刊的Vogue北欧版发布了首张封面,丛林中抚摸着马匹的正是瑞典少女、气候活动家Greta Thunberg。
这名当年只有16岁的少女因在联合国大会上声泪俱下地斥责各国企业领导者,称他们在应对全球变暖方面做得太少,而搅动了全球舆论。Greta Thunberg第一次获得全球关注是在2018年,15岁的她逃学在瑞典议会外抗议,要求政府降低碳排放量。
她很快又主导了一场针对气候变化的青年运动,于2018年首次发起“学校为气候而罢工”运动的信息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开来后,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响应号召。
2019年,她扬帆驶过大西洋,前往纽约市参加联合国气候行动首脑会议。同年,在世界经济论坛中她告诫政府及企业,“我希望你能像处理危机时那样行事。我要你表现得好像我们的房子着火了,因为确实如此。”
在她的发言中,诸如“我们正处于大规模灭绝的开端,而你们谈论的只是金钱和经济增长无止境的童话故事”这样的语句,不仅触发了全球不同立场、不同背景民众的情绪,还刺激着全球政府和商业首脑的神经。
LVMH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Bernard Arnault成为时尚行业当时首个对此发表立场的商业首脑。他认为Greta Thunberg的观点过于悲观,令年轻人“士气低落”,他更愿意采取类似最新一代企业家采取的行动,将环境问题纳入他们的商业计划。“除了批评之外,她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建议。我更喜欢积极的解决方案,使我们能够走向更加乐观的立场。”
尽管过去数年间时尚行业已经在向更加可持续的方向转变,整个行业的变革依然遵循温和改良路线。然而Vogue北欧版首个封面表现出的鲜明立场是,温和路线行不通。
作为最早提倡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发达地区,Vogue在北欧斯堪迪亚半岛推出主打可持续理念的时尚杂志并不令人意外。这也是Vogue首个主打可持续发展概念的版本,不仅内容围绕可持续发展展开,印刷版也仅在官网限量供应,线下没有任何销售渠道。
这张以“自然”为主题的封面由瑞典摄影师、环保主义者双人组合Alexandrov Klum拍摄,图中Greta Thunberg穿着一件风衣,与一匹名叫甘道夫的冰岛马坐在斯德哥尔摩郊外的森林里。
杂志主编Martina Bonnier在卷首语中说道,“Greta Thunberg独特的形象不仅能代表斯堪的那维亚的形象和变革的力量,还体现了对自然的爱,对可持续发展的追求和无畏,这是我们愿景的核心。”
在封面故事的拍摄当天,Greta Thunberg骑自行车到达拍摄地点,穿着一件旧条纹棉布衬衫,自己修补过后的紧身裤。Greta Thunberg透露她已经三年没有购买任何衣服了,她最后买的东西是买的二手货。但她也明确表示,个人消费的改变远远不够,世界需要系统性改革。
延续了一贯犀利的表达方式,Greta Thunberg一面将炮火对准快时尚,另一面则谈到对“漂绿”的警惕。
她在Twitter转发Vogue封面时表示,“时尚行业不仅是影响气候和生态问题的重要要素,也影响着全球各地无数工人和社区。消费者之所以能够享受被许多人视为一次性用品的快时尚,是建立在工人被剥削的前提之下。”
她告诉《Vogue》杂志,“如果你购买快时尚,那么你就是在为这个行业做贡献,鼓励他们扩张,鼓励他们继续他们有害的过程。当然我理解,对于一些人来说,时尚是他们想要表达自我和身份认同的很大一部分。”
Greta Thunberg还指责了时尚业在进行“漂绿”,指在不做出有意义的改变的情况下推广具有环保意识的形象,在可持续发展方面采取象征性的、模棱两可的姿态。“许多人让时尚业看起来似乎开始承担环保责任,花钱通过营销手段把自己塑造成‘可持续的’、‘道德的’、‘绿色的’、‘气候中立的’或‘公平的’,但我们要清楚,这几乎完全是在粉饰事实。”
她表示,现在声称自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品牌成为一种时尚,但大规模的服装生产却依旧对生态社会环境产生负面影响。对环境的破坏包括过度用水,塑料微纤维进入生态系统,以及过度消费导致浪费的服装最终被销毁掩埋。同时,许多时尚品牌还依赖血汗工厂的劳动力,使剥削长期存在。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期望其“生态友好”的标签能够掩盖这些事实。
正如Greta Thunberg此前在其他公开场合不断强调的危急性,这一次她表示“我们应该勇敢起来,根据这些报告中提供的科学证据做出决定。我们仍然可以避免最坏的后果,但如果我们像今天这样继续下去,并不把危机当作危机来处理,我们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最坏的结果。”
Greta Thunberg认为,个人消费的改变远远不够,世界需要系统性改革
上述言论如果放在社会版新闻几乎是司空见惯,然而当时尚杂志《Vogue》将此作为封面故事,这依然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Vogue》北欧版将Greta Thunberg作为封面人物无疑会带来极大的争议性。毕竟,即便是那些具有环境意识的时尚从业者,也几乎没有人准备好接受Greta Thunberg那种激进的生活方式。换句话说,如果完全抵制消费和装饰,只买二手货,放弃追逐新的变化,整个时尚行业可能都会陷入存在危机。
Greta Thunberg的存在,包括她深入人心的个人形象,都挑战了很多时尚行业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如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甚至是通过服装表达自我这种基本逻辑。如今大多数时尚品牌通过不断创造需求来拉动增长,无论企业家如何承诺碳排放目标和负责任的发展方式,他们依然要为股东和利益相关者负责,而抑制消费无异于主动放弃财富。
Greta Thunberg所说的无一不是时尚行业当前最残酷的事实,《Vogue》北欧版也带来了时尚行业此刻亟需的声音,那就是真实不留余地,而非虚伪的中间立场。然而要想让这些声音真正被行业接受,却不如想象中容易。
尤其是当这种声音由曾经被奉为“时尚圣典”的《Vogue》发出时更制造了强烈的违和感,很难引发新一代读者的共鸣。在很多读者心中,《Vogue》已经约等于是某种光鲜体面生活方式的代表,几乎就站在那种北欧流行的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对立面。在长达数十年的鼓吹“每一季衣橱还缺这几件连衣裙”后,《Vogue》突然试图代表一种截然相反的生活方式,令读者感到并不可信。
在讨论社会议题和引导价值观上,《Vogue》欠缺基因。去年以来,一些业界声音开始对《Vogue》的当代代言人Anna Wintour进行讨伐。作者Maureen Callahan在《New York Post》网站发表的一篇名为《Anna Wintour与“贱女孩”时代的终结》的文章言辞激烈地直指Anna Wintour正是时尚行业不良风气的始作俑者。
“在几十年来的流行文化中,没有一个人物被认为比Anna Wintour更加刻薄。她沉溺于高级时装文化的糟粕,它的排斥性、无情、反复无常的命令、坚持把饮食失调和自我厌恶作为通往身体完美的途径,并让这种价值观成为她的个人品牌,也成为《Vogue》和康泰纳仕的代名词。”
更不用提至今依然依赖广告收益的《Vogue》杂志,在自身商业模式上依然无法做到独立性,也因此无法做到对读者全权负责。当杂志宣扬一些无关痛痒的时尚趋势和审美体验时,独立性并不重要,然而当媒体试图成为某种价值的拥护者时,它必须自证其声音的真实性。
对《Vogue》北欧版而言,如何平衡Greta Thunberg与奢侈品牌客户之间的利益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尤其是那些不认同这个激进人物的品牌,还有曾经批评Greta Thunberg过于悲观的Bernard Arnault。
《Vogue》九月刊全球各版本统一以“New Beginnings”(新开始)作为主题
《Vogue》北欧版是《Vogue》身份危机的产物,它既试图改变时尚行业对环境的影响,也希望扭转时尚杂志行业的颓势。
与《Vogue》北欧版封面几乎同时发布的是每年备受关注的《Vogue》九月刊,全球各版本统一以“New Beginnings”(新开始)作为封面主题,用日出东升作为封面背景,试图传递自我改变的信号。然而在时尚业数十年将“新”事物挂在嘴边后,这个词已经无比空洞。
正如当今整个时尚行业一样,《Vogue》没有摆脱价值观割裂,除口号之外依然没有提供任何具体的解决方案。
从2019年开始,时尚行业就活在一种撕裂感中,一面是以往专注于造梦的高级时装,另一面是乌云笼罩的末日情绪。如果奢侈品牌希望践行环保,那或许就不应该举办声势浩大的时装秀。
那些足以写入历史的、在巴黎大皇宫仿造海滩的盛大Chanel时装秀,那些用玻璃纸和华丽礼盒层层包装的精致产品、那些为了一场30分钟的度假秀不惜邀请全球嘉宾的跨国旅行,曾经被视为从业者执着追求的完美主义,如今在环境视角前都不堪一击。如此深究下去,奢侈品长期奠定的传统根基恐怕都要动摇。
大多数奢侈时尚品牌一边做出减碳承诺和ESG信息披露,另一边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加大营销,最终是自我抵消的徒劳。国际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最新的气候报告发出尖锐警告称,某种程度的气候灾难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快到来。
气候最终要打败时尚,但在那之前要怎么办,每一个人都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