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巴黎行人日常和高级定制沙龙融于一个场景，让Demna迎来久盼的平衡与自洽
作者 | Drizzie
毫无疑问，巴黎是至少一个世纪以来永恒的时尚中心。
全球时尚人士对巴黎心向往之，进而将这个城市与浪漫优雅、历史悠久等词汇联系在一起。然而时过境迁，人们在远方想象的巴黎与这个实际的法国首都之间，逐渐出现了一个鸿沟。
近两年，热门美剧《艾米丽在巴黎》对巴黎的浪漫化刻板印象在社交媒体引发法国网民广泛讨论，理想与现实的对比揭示出人们对巴黎长久累积的认知偏差。
就时尚而言，今天走进巴黎街头，你显然不会看到像剧中主角那样行走的明亮色块，更多看到的是身着黑色廓形长风衣、素色连帽衫和黑色皮靴的行人。在这里，一件崭新昂贵的衣服可能显得格格不入，甚至使你陷入危险。
奢华生活隐匿在城市的角落。在这个孕育了诸多奢侈品牌的时尚之都，华丽闪耀的奢华生活一刻不停地上演。卡戴珊们和全球奢侈品牌贵宾乘坐私人飞机去巴黎血拼，入住一晚数万元的豪华酒店，参加时装周和秀后派对。这批财富没有受到疫情影响的富裕人群，推动巴黎酒店的价格节节攀升。
然而在游客的季节性潮汐之间，这个城市真正的背景板保持着恒定，他们是穿梭于城市间日益朴素的欧洲本地人。面对物价飞涨、能源危机和持续罢工的现实，本地人热衷二手衣，反思消费主义和商业进步。
奢华与朴素同时构成了巴黎的双重世界。奢侈品牌往往倾向于反映前者，但Balenciaga的创意总监Demna在最新系列中看到了巴黎的日常。
在乔治五世大道上，人们在10号大门前短暂交集，或擦肩而过，或驻足观望。出了名爱养狗的巴黎人独自漫步，三两行人愉快交谈，快递员推车进入10号门，有人在路边等车，有人按响门铃。形形色色的城市居民共沐在巴黎阳光明媚的晴空下，随后又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大雨，身着亮片晚装忘记带伞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一段由导演Mau Morgó执导的延时摄影短片，捕捉了都市的昼夜变幻，配乐由音乐人BFRND改编自Édith Piaf演唱的法国香颂《在巴黎的天空下》。44个形形色色的普通人穿着Balenciaga春季24“Capital B”系列造型出现在寻常的生活场景中，该系列由Balenciaga精致必备衣橱系列“Garde-Robe”和新一季成衣系列构成。
图为Balenciaga 春季24“Capital B”系列
如果不是Balenciaga的标志性廓形和个别夺人眼球的设计，人们可能误认为这是巴黎街头的实景。当街景变为秀场，这些衣服不仅毫不违和，也少见地将巴黎路人真实的穿衣方式映射到大众媒体上，卸除了人们对巴黎生活不切实际的玫瑰色滤镜。
尤其是系列中的Garde-Robe系列，将巴黎人日常热爱的“黑色制服”发挥到极致。Balenciaga从春季23系列开始推出的Garde-Robe系列几乎没有明显的品牌标识logo，但又极具品牌辨识度，回归制衣初衷，聚焦日常生活的实用性设计，鼓励穿着者长期拥有。
比起大众零售商贩卖的基本款，Garde-Robe系列系列更注重设计和面料的选择。在捕捉巴黎街头时尚精髓的同时，只有凑近看才会发现，黑色打底衫是通过特殊工艺加厚的真丝罗纹针织，使其具有更强的塑形能力。西装的前摆略长于后摆，目的是降低正式感，呈现更随意的垂坠度。连帽衫使用了更紧身的廓形和弹力针织面料，使其极致亲肤，与外穿的大廓形外套呈现造型张力，设计背后隐藏的思考诸如此类。
对日常事物的奢侈化当然不是新鲜事，这是Demna一直以来的拿手菜。昨晚Balenciaga春季24“Capital B”新系列发布后便制造了话题的浴巾外穿，以及被升级为具有十足分量的水钻款买菜用网兜，都是将极致日常与奢侈品结合在一起的典型案例。
外穿的浴巾和网面水钻手袋成为Balenciaga 春季24“Capital B”系列热议单品
这些易于理解、令人会心一笑的设计是每个系列的调剂品，也是品牌在社交媒体时代所必须的流量密码，它们成为吸引观众走近品牌的钩子。但是仔细揣摩不难发现，对于当下的Demna而言，这种幽默的巧思虽然有其存在的必要，却不再是目的本身。或许在此前诸如与《辛普森一家》合作时期，Demna还享受着逗笑观众的浅显幽默，但是在经历种种后，在任第八个年头的Demna也迎来了他的成长。
Demna的成长在于，他正在上述的双重世界中找到一种平衡与自洽。
从格鲁吉亚逃往欧洲的Demna，在时尚行业从始至终都面临着身份认同问题。每一个向往时尚纯粹美好之处的普通人，都绕不过草根能否融入时尚界的现实问题，走向时尚之都巴黎的路程对于外乡人而言格外遥远。
在个人品牌时期，Demna采用一种对抗之姿，将取源于个人血缘背景的街头时尚直接搬向高级时装建制化最深的巴黎，而当一个人坚定地与体制为敌时，他是相对自洽的。
但是当2015年Balenciaga向Demna伸出橄榄枝，Demna接受挑战后，对抗被消解，第一阶段的自洽被打破。如何站在奢侈品牌的立场，在满足管理层期待的同时证明自己，Demna冒险选择了义无反顾地放大个人的理念，在这个阶段疯狂输出自己的想法，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投射出去。末日情结、虚拟世界，Demna以一己之力创造了极具特色的世界观，时装是构成人物形象的一部分。
在第二阶段，Demna依托Balenciaga的平台资源淋漓尽致地贯彻了自己的构想。与很多人对Demna的评价不同，这些构想实际上更多实验性而较少商业初衷，不过恰好因为当时的市场在商业压力下普遍缺乏创新，反而使得Demna的Balenciaga获得极为亮眼的商业成功。
尽管商业表现出色，市场在过去几年中依然不乏对Demna罔顾Balenciaga历史遗产的指责。Demna在第二阶段的逆势“做自己”，是有所牺牲的冒险，实际上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平衡点。
Demna也深知自己对Balenciaga历史遗产的暂时性搁置。因此在2021年，Demna时隔53年重新推出高级定制系列。根据公开采访，为Balenciaga重新推出高级定制系列是Demna自己的主意，而这个高级定制系列的推出也标志着Demna第三阶段的开始。
Demna的首个高级定制系列便一战成名。通过对传统高级定制理念一次模式化颠覆，Demna将高级定制从旧世界引入新时代。他个人也终于一洗其不尊重品牌历史的骂名，在品牌立场和个人表达、在做衣服和概念创意、在历史和未来之间都找到了平衡。
虽然去年Balenciaga经历的广告公关危机让Demna的职业生涯一度面临最大挑战，也使得Demna进入了一段密集的内省期，但本质上，他在危机后发布的两个系列中都是第三阶段的延续。
今年3月在巴黎时装周发布的冬季23系列紧扣“做衣服”的核心。他坦言，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自己亟需为衷爱的时尚初心找回一隅世外桃源，当自己全身心投入在制衣过程中时，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回来了。他找回了时尚最初那种纯粹的愉悦感，这就是为什么对他而言，时尚不再是一种娱乐化的表达，而是一门有关制衣的艺术。
与冬季23系列相比，此次的春季24系列同样聚焦衣服本身。但相较于前者对剪裁有意识地刻意强调，此次Demna对衣服的理解似乎更加深入于无形中，从基本衣橱和整体造型的全局着想，体察衣服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Demna也从一个虚构孤立的个人世界，最终回到了Balenciaga的现实起点，即乔治五世大道10号。这个被品牌创始人Cristóbal Balenciaga称为“Le Dix”的地方，是其1937年于巴黎创立品牌时装屋起的传奇地标。如今该店铺成为了Balenciaga全球只此一家的高级定制精品店，仅接待预约客人，每天提供12个时段，每个时段全店只接待一个客人。
奢华与朴素同时构成了巴黎的双重世界
可以说，春季24系列将巴黎行人的日常和这个高级定制沙龙融于一个场景，是Demna最平衡的一个时刻，在这里，他个人的时尚初心与品牌的创始故事终于契合在一起，他眼中由形形色色素人构成的巴黎与品牌的巴黎血液彼此调和。
随着曾经属于小部分人的奢侈品牌与大众沟通日益频繁，将日常物品进行奢侈化不再是故作低调和贩卖小聪明，而是Demna为更多像他这样的人所找到的平衡点，他们不否认时尚的纯粹乐趣，但也不甘于全盘接受行业传统价值观。
如果有人说后危机时代的Demna退缩到了现实的龟壳下，那么值得重申的是，现实正是创意总监职业性和复杂性的真正体现。纵观Demna职业生涯的成长，一个肉眼可见的连贯线索是他对于时装场景的理解日臻纯熟。一如既往，他的创作并非时装秀，而是一出戏剧，无论是夜行巴黎，还是末日风雨，每一个人物造型的背后是立体的人物小传。
Demna曾在Re-Edition的采访中说道，“时装是每个人身份的视觉表达，也是我们与周遭世界所建立的美学对话，它告诉人们你是谁，以及你想要成为谁。”
在以往于虚拟世界的多次排练后，这场戏剧如今终于搬上了现实的舞台。系列名称“Capital B”中的Capital既有“大写”之意，也有“首都”的意思，如此命名是将Balenciaga作为时尚之都，也无疑是对大都市巴黎当下并存的双重现实进行大胆的重新审视。
当市场不断诟病其亵渎Balenciaga品牌历史时，不断致力于摆脱标签的Demna思考的或许是如何摆脱人们传承历史的固有路径。人人都知道，创意团队如今只要去奢侈品牌的档案库提取一些故事和元素，再结合当代表现语言，就能形成一个新系列和新故事。这再简单不过，但这表面上是对品牌历史传承的尊重，实则陷入了公式化的定势。
Demna尽管花了一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与品牌历史对话的方法。在春季24系列的呈现中，他发出鲜明有力的信息，即只有把历史遗产置于新的现实下，一切才真的有意义。
这个现实绝不可以被过度包装，它必须足够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