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 Wintour留恋权力，Edward Enninful显露异心，曾经的门徒已然成为最具威胁的对手
作者 | Drizzie
Edward Enninful曾被视为取代Anna Wintour最毋庸置疑的人选，问题只在于时间早晚。
作为伦敦郊区长大的加纳移民，Edward Enninful的成长经历是将才华和运气杠杆发挥到最大值的范例。由于母亲是裁缝，所以他从小便会画图和剪裁。青少年时期，他在街头被发掘为模特，通过为摄影师Nick Knight作助理进入时尚产业。在无数驻扎在拍摄片场、耗费体力的时装助理工作后，他在18岁就成为英国杂志《i-D》的创意总监。
没有人在18岁成为创意总监，即使在Vogue敢于将中国版主编头衔交给27岁新人章凝的今天也是如此。后来他为意大利版和美国版Vogue拍摄了不少时装大片，通过与Steven Meisel等国际摄影师合作逐渐开拓了超越英国圈层的广泛人脉。
这一阶段他已经通过启用黑人模特，形成了极具个人标签的身份宣言式视觉风格。接着他在W杂志落脚，帮助W杂志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将他的才华和资历以系统化的成果做实。
Edward Enninful在《i-D》、《W》和《Vogue》凭借少数群体的身份议题形成鲜明连贯的个人风格
最终，45岁的他在2017年获得了一份所有人都认为他配得上的黄金工作，英国版《Vogue》主编。
从始至终，他都凭借着从幼时起培育的动手能力，深入时装杂志最核心的视觉产出环节，在行业一线成长起来，建立起一份无可争议的扎实履历。他跟超模Naomi Campbell和Kate Moss是青少年时期起的朋友，无论在任何行业，这种同步成长的情谊都是驱动事情的不可小觑的隐形力量，在极度依赖人际关系的时尚产业更是如此。
在英国版《Vogue》，作为杂志历史上首位黑人主编的Edward Enninful终于为其一贯的身份觉醒议题找到了足够大的舞台。生而逢时的他赶上了全球社会的多样性浪潮，推动来自巴巴多斯的明星Rihanna登上封面，并且首次在封面上使用了Durag头巾。这个配饰历史上曾是黑人奴隶为保持发型使用的头巾，带有强烈的种族象征意义，Edward Enninful以此将他的激进宣言发挥到极致。
Edward Enninful在英国版《Vogue》为身份觉醒议题找到了足够大的舞台
在过去六年中，英国版《Vogue》抢了美国版杂志不少风头。这个月Edward Enninful在其107年的历史中首次发布了盲文版，并提供音频格式的杂志来增加盲人和弱视者的访问。高度近视的Edward Enninful本人经历了多次眼睛手术，他曾向媒体表达自己多年来对于失去视力的担忧。
从2018年开始，有关Edward Enninful有可能取代Anna Wintour的论调开始在市场上蔓延开来，人们认为他将在Anna Wintour正式退休后接替她的工作。2018年，时装评论人Robin Givhan赫然将专访标题写为《Edward Enninful会是下一个Anna Wintour吗？》。
然而他在采访中否认了，“我想告诉你，我不想要Anna的工作，几周前我已经和她谈过这个问题。”
尽管公开否认自己的野心，但是Edward Enninful不向往Anna Wintour的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在50岁的黄金年龄，长达六年的出色工作记录让Edward Enninful不断建立自信。从优绩主义的立场出发，Edward Enninful手握业内无出其右的权威和经验，面对一个73岁还未退休的Anna Wintour，金字塔顶的位置非他莫属。
然而即使Edward Enninful表面上希望让Anna Wintour安心，之后的事态发展也让二者和平相处成为不可能。2020年，Anna Wintour遭遇最严重的职业危机。在美国社会浩浩荡荡的种族平等浪潮下，《Vogue》母公司康泰纳仕集团严重缺乏多样性的工作环境遭受严重声讨。
康泰纳仕集团在2020年因为严重缺乏多样性的工作环境遭受严重声讨
从内到外，众多矛头指向作为康泰纳仕“门面”的Anna Wintour，致使这位平日冷面的女魔头罕见公开道歉。她承认杂志“没有找到足够的方法来提升内部的多样性，以及为黑人人才提供发展空间，并为这些错误承担全部责任”。
但是道歉也未能平息舆论讨伐。外部压力让Anna Wintour的处境从未如此尴尬，市场对Anna Wintour独断专行的长久积怨一倾而泄，让她下台的呼声达到最高点。一边是保守的Anna Wintour，另一边是首位LGBTQ黑人主编，站在种族多样性的浪潮上，无论是Edward Enninful自己还是市场都会坚信，这就是那个久盼的节点——那个扳倒Anna的契机。
尽管Anna Wintour曾经也凭借将Christian Lacroix高定外套搭配Guess牛仔裤的著名封面展现出打破传统的创新态度，但是在长达35年的统治中，一心守护权力的Anna Wintour日益陷入保守。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传统价值的卫道者。
与少数派背景的Edward Enninful不同，Anna Wintour生于英国传媒世家。在所谓“Nepo Baby”（裙带宝宝）一词还未出现和流行之前，Anna Wintour已经是裙带关系的受益者。从北伦敦学院退学后，父亲为Anna Wintour规划了进入时尚行业的职业生涯。
此后她通过英国的人脉进入时尚新闻界，而后搬到纽约，在《时尚芭莎》任职九个月后随即被开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在不少杂志左右横跳，同时保持着高频率社交，进而通过社交人脉获得下一次机会。1980年代，Anna Wintour进入康泰纳仕，辗转于集团旗下多个岗位后，最终于1985年落脚美国版《Vogue》，正式开启最高权力的征途。
从北伦敦学院退学后，从事传媒业的父亲为Anna Wintour规划了进入时尚行业的职业生涯
Edward Enninful的机会或许来自他的前老板和共事者，而Anna Wintour的机会来自她的朋友圈。Edward Enninful遵循的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奋斗范式，但Anna Wintour玩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游戏。
Anna Wintour的职业发展充满了跳跃性，她为了实现个人目的灵活跳跃，左右逢源，似乎从不在意职业生涯的连贯性，这种随时可以退出、不计代价的心态来自阶层与家庭，也使其在多年后成为操弄文化政治的高手。
她以严苛的控制一手将美国版《Vogue》送上最高殿堂，但进入21世纪，她给公众留下的印象已经不是任何作品，而是一个女魔头的形象和Met Gala。
本质上，Anna Wintour是传统权力与价值体系的产物。面对Edward Enninful作品中常见的激进宣言，她呈默许态度，但背后却持续密切关注。Daily Mail评论说，虽然不赞同Edward Enninful的所有创新，但Anna Wintour还是将一些东西纳入了她的杂志，毕竟时代在变化。
不过这一切仅仅是一定可控程度内的，一旦Edward Enninful表现出更大的野心，她早已做好了控制局面的准备。
在2020年Anna Wintour自身难保的危机点，Edward Enninful的信心也达到最高点。根据《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一片报道，一位消息人士称Edward Enninful觉得自己拥有所有合适的品质，可以成为一个现代的、包容的编辑，可以为Vogue和全球时尚呈现一个全新的面貌，他告诉朋友们他预计在几年内搬到纽约。
没有人想到，一场危机后，Anna Wintour竟然升职了。
2020年12月，康泰纳仕集团宣布艺术总监Anna Wintour升任为首席内容官和全球编辑总监，同时继续负责《Vogue》的相关业务。这意味着，Anna Wintour将对康泰纳仕全球30多个市场的出版物拥有最终话语权。
与此同时，Edward Enninful被任命为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版的负责人。尽管Edward Enninful获得升职，但实际上他可能经历了一次最大的失望。大势已去，Anna Wintour留恋权力，Edward Enninful显露异心，曾经的门徒已然成为最具威胁的对手。
也是在这个节点，已经深陷亏损的康泰纳仕集团开启了一场向总部收拢权力的改革，以《Vogue》为首，主张让全球不同杂志除了封面外进行内容资源共享。此举显然有悖全球化进程，却成为Anna Wintour巩固权力的砝码。
Anna Wintour之所以能够说服集团CEO Roger Lynch，在于这套解决方案不仅于她本身有益，还能为窘迫的康泰纳仕集团降低成本，做出一个相对好看的业绩报表，以应对股东和市场的压力，甚至方便康泰纳仕集团未来可能的出售，可谓弃卒保车。
以牺牲其它市场来保证美国业务的核心地位，这是Anna Wintour和集团的共同利益所在。对康泰纳仕集团而言，一个作品出色的Edward Enninful再好，也好得无关紧要。一个现代化的品牌形象未必能让已经占据第一名的《Vogue》实现质的跃升，但是失去保守资本的支持却可能使得康泰纳仕集团在传统媒体界真正坍塌。
由此也不难理解中国版《Vogue》此后的剧变。总部牵一发而动全身，Anna Wintour的权力保卫战，导致前任康泰纳仕中国总裁Sophia Liao在集团业绩高峰意外出局，《Vogue》中国版任职16年的创刊主编张宇也随后离职。Anna Wintour给中国版找来了当时27岁的时尚KOL Margaret Zhang章凝，人们认为这也是Anna Wintour增强对中国市场控制权的表现。
《Vogue》中国版主编Margaret Zhang章凝与Anna Wintour
章凝上任两年来，《Vogue》中国版不断丢失品牌客户已经成为行业公开秘密。在堪称灾难的业绩面前，章凝对营收毫不紧迫的态度令公司员工和业界都颇为不解。唯一的可能解释只能是，作为Anna Wintour的代理人，章凝从来没有接到来自上级的商业压力。康泰纳仕中国在业绩高峰遭遇人事洗牌，原因恰恰是业绩太好了，而显得美国业务无能。
锋芒毕露和能力突出，反而凸显Anna Wintour的没有作为。中国市场如此，Edward Enninful同理。
就在上周，康泰纳仕集团宣布Edward Enninful将于2024年离任欧洲编辑总监和英国版主编的职务，并于明年初起担任英国版编辑顾问和全球创意和文化顾问的新职位，仍然向Anna Wintour汇报。此举是为了使英国《Vogue》与康泰纳仕的整合战略保持一致。
他在一封内部信中表示，这一调整举措将让他继续为Vogue品牌的创意和文化做出贡献，同时能有自由探索更广泛的创意项目。他说这次晋升是在与Anna Wintour和集团CEO Roger Lynch讨论了他如何提高《Vogue》全球影响力方面发挥更广泛的作用。
康泰纳仕集团CEO Roger Lynch成为Anna Wintour坚定的支持者
有观点认为这个全球性职位是为接班Anna Wintour做准备，然而更多业内人士认为，这是一次典型的明升暗降，Edward Enninful实际上在接班人这条路上彻底出局，未来也不会在Vogue全球业务中有实质性输出。
内部人士说，寻找替代者的工作已经在进行中，然而该职位将不再有令人羡慕的主编头衔，而是编辑内容主管。这意味着，未来也不再会有第二个Edward Enninful成为Anna Wintour的威胁。
相较于那些从新闻中得知离职消息的前主编，Edward Enninful的出局罕见地保持了体面。有消息人士称，在过去两年间Edward Eninful与Anna Wintour的矛盾已经升级。尤其是近期Edward Enninful试图将杂志改为性别中立，这使其理念与《Vogue》原有的价值观对立起来，二者产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另一方面，Edward Enninful等待接班《Vogue》话事人的代价同样显著，因为他多等一年，就牺牲了一年赚钱机会。他越来越焦急，据称他曾在去年底威胁集团，如果不能得到Anna Wintour的位置就辞职。
虽然英国版《Vogue》主编拥有五十万英镑的高薪，但是消息人士告诉《星期日泰晤士报》，Edward Enninful因为潜在的利益冲突不得不拒绝利润丰厚的咨询项目而感到沮丧，放弃编辑的职位意味着他可以摆脱这种限制。他几个月前就在谈论与电影制片人丈夫一起做生意，通过帮助品牌担任创意顾问，他能赚取获得高达数百万美元的收益，而且以视觉为长的他也深受品牌的欢迎。因此出局并不是坏事。
起点和路径都决定了，位于时尚行业最顽固环节的《Vogue》从来都不是Edward Enninful的战场。Anna Wintour深知Edward Enninful或许是视觉艺术的优秀创作者、时尚行业的资深圈内人士、聪明的身份议题炒作者，却并非长袖善舞的资源置换者。
在历史的成长周期，人们拥有一种未来将会更好的错觉。然而进入保守周期，人们恍然发现，觉醒只是短暂的幻象，让人们一度以为置身于更进步更现代世界，事实往往相反。周期内格局从不易变，第二名可以无限接近第一名，却往往止步于最接近的时刻。
讽刺的是，由Anna Wintour前助理撰写小说并被拍成电影的《穿Prada的女魔头》起初意在影射抨击Anna Wintour，结果却是通过向大众媒体塑造了女魔头形象，最终间接巩固了Anna Wintour最近十年的统治。
30年来，每一次来自外界的“女魔头”称谓都加固了这个僵化的体系，强化了谄媚的心理暗示，因为人性畏惧和崇拜权力。
